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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这雨下得这样大!真是让人无心习字。”九儿手里握着笔,眼睛瞟着窗外。
她忍不住笑:“真是刁钻。偷懒便罢了,偏要说雨大。”
这么说着,她也抬头望了一眼窗外。六月里西京常有暴雨,此时雨帘如幕,天地间坠成白茫茫一片,窗前都是扑面的湿气。
她示意九儿收起文具,自己低头看了一眼九儿的习作,九儿如今的字骨肉匀停,已很有世家淑女的风范。
“殿下过去也这般用功?”九儿忍不住问她。
“岂止如此。”她叹了一口气,“比起我的师傅来,我对九儿已是很宽厚了。”
九儿故作畏惧地绷紧了面容,说道:“殿下这般也算宽厚?那殿下的师傅岂不是如阎罗恶鬼一般,殿下当真是受尽了苦楚……”
“你这促狭鬼!”她并不恼,只略一皱眉,笑了笑,“我有心教你,你这样不领情,可见是骨子里不长进。“
“奴不是不长进,只是不明白身为奴婢,却学得那般精妙,究竟能派什么用场?这般想着,便提不起心劲儿了。”
她一时也想不出女子勤学的道理,沉默起来。母后对她那般精心教养,可曾想过她会落到声色娱人的地步?
“闺阁内本就无趣,若不再找些事聊以自娱,怎么捱得过一辈子去?”她沉默了许久,终于说。
九儿深以为然,说道:“奴也觉得学书画十分好,平白多了许多事做。只是学琴十分不好,五个音听在耳朵里,哪里分得出高下!”
她忍不住笑:“罢了,你的琴不学也罢。如今只学一两样也很好。”
她想了想,又说:“我也不要你做我的奴婢。你的身契,前日里我已替你毁了。从此以后,你只是我的徒弟,要做什么,只凭你一人的意思。你若是愿意同我作伴,便留在这里。若是有了旁的打算,我也给九儿一份安家的资财。再过两年,你若是有了中意的郎君,随他是哪一个,我也替你去说请。”
九儿一时惊诧,面颊通红地滚下眼泪来,当即深深拜了六拜,甫一起身,又抱着她哭笑起来。“不要郎君,奴只要殿下!”
“好了,怎么这样没有分寸!”她十分嫌弃地拍了拍九儿的背,吩咐道,“你去替我看一眼妙常。”
“殿下呢?”九儿问。
她的脸色暗了一暗,简短地回答:“这个时辰,他要回来了。”
九儿瞧了一眼一旁的更漏,转头问她是否要传梳洗的侍女,她有些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九儿默默点了点头,收拾过书房文具后依言告退。
送走九儿,她待要出门,却又回身坐在镜前。她有些困惑地望着镜中人,镜中人翠眉朱唇,愉快而自满,生动得不真切,正隔着如水的镜面回望着她。她觉得自己的面容也十分陌生。妙常不像她,如今连她自己的影子也不太像自己。
她思考了一会,随即释然,已经四五年了,她总是会变的。若是她平稳地活着,再过些年月,这样明媚自满的神采自然会离开她,细小的纹路会爬上她的前额,她会像母后宫中那些年老的女官一样,变得如同被阳光晒皱了的果实,鲜艳的外表下内核温暖而松弛。
这世上,除却无常本身,并没有不会变动的事物。她有些惊慌地离开镜台,却又隐隐期待起来——到了那时,若还有人爱她,总归是真心实意的。就像母后宫中那位四十岁才与朝中士子成婚的尚仪女官,虽然容颜已经衰颓,但她因品行和诗才,得到的是真心的爱敬。
可她哪里还有这样的资格?她是虚与委蛇、在别人容忍的缝隙里婉转求生的人。漏箭的水咚地落了一声,她心随着沉了一沉。
她心头烦乱窒息,忙忙地步出门外。
“殿下,鞋!”侍女急忙在她身后张着纸伞为她遮雨,手里提着避雨的高齿木屐。
她穿过重重庭院,雨水打湿她的面容、衣衫和鞋袜。她茫然而急切地奔走着,在干燥的走廊上留下两串娟秀而狼藉的脚印。
此时卫渊从禁中归来,已换了闲居装束,一边对着一卷邸报出神。一边以手揉着眉间,廊下有婢子正在煎镇痛的药汤。
“怎么了?”他见她此时容颜狼狈,有些惊异地问她。“这样大的雨。”
她一时觉得自己太过刻意且鄙俗,忽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怔怔地望着他,一滴雨水从她眉间落到她眼里。
“雨天,我怕你头疼。”她轻声回答。她十分清楚,自从他上次遇刺伤愈之后,如今每到阴雨天气,就常常有头风之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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