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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五十四天内充满了变数,外面的事并没有什么可忧心,只怕她在宫里坚持不住。
他再待说话,她忽然把他的手拂开了,轻声道:“他来了。”
他转头看,前殿廊庑下站着一个人,穿明黄朝袍,戴红缨结顶正珠珠朝冠,昂然立着,朝这里眺望。他咬紧了牙关,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转身要去理论,颂银拽住了他,“去送死么?”
他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他做过粘杆侍卫,横了心下死手,可没有布库场上的诸多规矩和忌讳。但杀了皇帝之后呢?逆臣,株连九族,谁也救不了他们。颂银不撒手,“你要去,我就死给你看。”
他愕然回头看她,她眼神坚定,绝不是同他闹着玩的。他忽然有了想哭的冲动,是啊,不管不顾的后果就是连累满门,父族母族,甚至她这个才过定的妻族都逃脱不掉。他向来活得肆意,没想到在这里栽了跟头,才知道忍字头上一把刀,刀刀诛心。再回身看前殿,那片廊庑下竟空空如也,皇帝入大殿,避让开了。
身后的恭亲王亦步亦趋跟着,“您不生气?就这么算了?”
皇帝难得的宽宏大量,“朕已经赢了,不和他争这一时长短。”
恭亲王叹了口气,“容实和颂银是订过亲的,您硬把人留下,不是夺□□房吗,传出去多不好听呀。您要喜欢美人儿,别不好意思说,我替您上外头办去,保管您满意。”
皇帝扭头冷冷看着他,“五哥,朕的事儿不劳费心。”
“别呀,咱们不是亲兄弟嘛,我替您的名声着想呢,就算上老佛爷跟前讨示下,老佛爷定然也不答应。”恭亲王絮絮叨叨说,“您过不了多久就要大婚了,皇后在娘家等着您呢,您闹这一出,叫她脸上也无光不是……”
“你真是为朕着想?”皇帝牵起一边唇角,笑得人不寒而栗,“不是为容实当说客来了?你们之间素来要好,为了朋友,要插兄弟两刀?”
恭王诚惶诚恐地搓手,“您快别开玩笑了,他上我们家哭来了,我能不来?要是真动手,皇帝和大臣抢女人打架,传出去好听?我的意思是这事儿暂且放一放,好赖等大婚过后再说。人都笑话男人戴绿头巾丢人,女人戴绿头巾就不丢人了?皇后是坤极,是一国之后,她还没进午门呢,您把大臣藏在乾清宫里,像什么话儿……”
皇帝大皱其眉,他说得实在太不中听,断然喝止了他:“恭亲王,慎勿妄言!该怎么做朕自有分寸,难不成朕爱一个女人还要得你的首肯?好了,再说伤了兄弟情义,朕该批折子了,你跪安吧!”
恭亲王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没闹起来,他想拉偏架的,也没拉成。这位爷能不计较容实硬闯弘德殿,必定是因为要在女人跟前装宽宏,别说还真是上了心,否则以他那股子张狂劲儿,早把容实剁成肉泥了。
他拢着两手向外看了一眼,云翳深深,大雨将至了。
☆、第75章
紫禁城里的雨,下起来声势惊人。倒不是雨有多大,惊人的是万流汇集入金水河的磅礴气象。地底下无数涵洞相通,积攒起来从桥身的龙头上源源不断流入河里,无事可做的时候坐在窗前静静地听,听得见那巨大的轰鸣声,甚至感觉得到脚下土地的颤动。
送走了容实,颂银有些了无生趣,好像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该做了努力也都做了,剩下的就是混吃等死。她是忙惯了的人,忽然让她闲下来,实在难受得厉害。宫女来打扫,她和她们一块儿忙。伺候她的都是御前的人,管事姑姑惶惑不安,绞着手指说:“小佟大人您不能抢咱们的活儿干,您干完了咱们干什么呀?万岁爷随时会来的,叫怹看见了,咱们少不得要受罚。”
她说没事儿,“我自己愿意,和你们不相干。”顿了顿看她们的脸色,“我想问问你们,外头人是不是都在背后笑话我?好好的内务府官员,伺候伺候,伺候到主子内廷来了。”
众女官面面相觑,她和容实的事儿大家都知道,她到了这里,完全是皇帝仗势欺人。大家都劝慰她,“没有的事儿,您别想太多了。兴许……万岁爷是一时兴起,等过两天还让您回内务府去的。”
她叹息着摇头,“还回去,怕是回不去了……蔡四这两天进没进牌子?”
女官们说进,“头前儿册封的几位妃,挨个儿幸了一遍,今儿晚膳又翻了魏贵妃的绿头牌,大伙儿都说,魏主儿红了。”
她放了心,说挺好的,“我就见过魏主儿两回,不过红倒是真红,选秀到现在翻的牌子最多,看得出主子喜欢她。”
皇帝是御幸谈情两不误,他有他的职责,政绩当然是最主要的,开枝散叶也是必不可少。皇太后盯得紧,回回翻牌要传蔡四进慈宁宫问话,先帝吃亏在没有子嗣上,皇帝是后来者,非居上不可。要不那些大臣该有话说了,哥儿两个都艰难,大阿哥又过继了,往后这江山社稷怎么办?
颂银太能理解他了,所以更证明她和他走不到一块儿。她羡慕的是干干净净的关系,就像她和容实,面对面站着,眼眸纯净,心里只有彼此,哪怕再多的诱惑和纷扰,坚定地相爱,别说一个人了,连一根针都插不进来。所以也注定了她和皇帝之间没有任何发展的可能,如果容实像他似的,一大堆女人里凭着喜好每天挑一个过夜,她可能会把他揍得半身不遂的。至于皇帝,不喜欢,所以不在乎。她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感觉,甚至有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他每天说着自己有多爱她,求而不得,夜里便去翻那个魏贵妃的牌子,是不是有种李代桃僵的意思?
她看出来了,跟前伺候的人当然也看得出来。皇帝在寝宫里召幸妃嫔的时候,离弘德殿只有几十步之遥。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因为爱她,把她圈禁在宫里,转头又在她跟前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但凡有气性的,莫说是她佟颂银了,换了谁不能忍受这样的羞辱。
“宫里这种事儿免不了,见惯了,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陆润来看她的时候同坐在月洞窗下说话,怕她想不开,一味地开解她,“眼下正是兴头上,再过两个月,要还是这样,到时候你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毕竟不晋位不是个事儿。”
她歪在引枕上喝茶,嘲讽一笑道:“晋什么位,我老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能出去的,要不了多久了……”
人要有希望才能活下去,他沉默下来,精瓷茶盅里泡了毛尖,那茶一根根笔直竖着,清得可爱。他轻轻漾它,看它上下颠荡,隔了会儿才想起来,“让玉很担心你,几回闹着要来见你,被我劝住了。皇上把乾清宫圈成了铜墙铁壁,她要进来得大费周章。我同她说了你很好,她在竹香馆里坐卧不宁,一则为你,一则为令尊,哭得眼睛桃儿似的。”
提起阿玛她心里就一抽,“我进宫的时候他还糊涂着,不知道眼下怎么样了。我想让人去瞧他的……”她慢慢摇头,“可今时不同往日,人都打发不动了,只好由他。你目下在帮着打理内务府,遇上福格没有?替我问问情形,我阿玛现在怎么样了?老太太和太太好不好?我不受皇上晋封,家里人八成觉得扫脸,女孩儿家跟了人,连个名分都没有。”
他不知道怎么应承她,她的心都在容实身上,奢望着能出去,能和他再续前缘。可是等到皇帝放人,那是多久以后的事?自己的女人,只怕宁愿她在深宫里枯萎,也不愿意她在别人身边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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