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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真的好像只剩他一人了,那就自然无处可去也无处不可去。
“太初,”案旁当初跟他一道来长安的族叔父最后还在相劝,眼睛微红,“我夏侯氏如今本就子弟凋零,你这一去,唯恐再不能相见。帝京名士减半,桓睦屠戮甚矣,你声望在此又如何能容你?!”
案头,置放着洛阳来的一纸调令,朝廷卸掉他征西将军一职,转任大鸿胪,专管礼乐。夏侯至轻轻透口气,心境不复刚得知高平陵一事时的茫然惊愕,好似这一步,早在意料之中。
“陛下命我还京,我若不回,才要落真正的罪名。”
叔父将案头重重一捶,恨道:“这正是桓睦所布天罗地网,他借朝廷之名,冠冕堂皇收你的兵权,叫你进退两难,你回与不回都是绝境,不如跟我一道奔蜀!”
“叔父?”夏侯至惊讶抬眸,“昔年叔祖死于蜀军之手,难道你忘了?”
“我怎会忘?可若不是全无生路,我又怎会去投奔杀害自己生父的敌国?”叔父心潮澎湃,“侯任的征西将军正是雍州郭淮,他是何人?桓睦的旧部啊,他与我向来脾性不投,积怨颇深,如今得势怎会放过我?太初,听我一言罢,我那侄女所生女郎已贵为蜀地皇后,总会有你我一席之地的。”
夏侯至缓缓摇头,只是拱手:“叔父既然去意已绝,千万珍重,恕侄儿不能从命。”
“太初……”叔父险要滚下热泪来,充满祈求,“你是我夏侯氏中最有才干的子弟,声望所寄,我实在不忍……”
“我不愿寄人篱下,客居他乡,叔父勿要再劝。待我回京,闭门谢客,著书立说而已。我不信太傅当真会把我如何。”他那双眼,格外坚定清明,叔父望了望他,喟叹拭目,“我就知道,你夏侯太初最是清傲不驯,也好,我不劝你了,你自珍重。只是,有一句,你那个好妹夫……我听人说,清商的死颇为蹊跷,高平陵一事中他哪里忽然冒出的三千死士?他到底是从几时开始筹备的?”
夏侯至的心,这才狠狠被人一揪。中护军吗?不对,日子并不算太久,何况大将军毁制后,桓行简能调动的禁军力量十分有限。那就是更早了?是赋闲蛰居的那几载吗?他一阵剧寒,难道在那么早之前桓子元就已经有了这个心思?
当日,他形销骨立,孤介一身的模样还在眼前,夏侯至不想再回忆,他摇了摇头,声音苍白:
“他的事,我真的不清楚。至于清商,我还是不愿意相信传闻。”
两句话而已,齿间发苦,像含住了一段经年累积的霉绿铁锈,怆然至极。
叔侄的身影,在孤灯里,一直对坐到星河耿耿听外头鸣虫缠绵。翌日临别,他跨上骏马,一勒缰绳,对送行的叔父道:
“叔父,今日一别日后再会!”
叔父迎风饮尽一杯烈酒,目送他远去。十里长亭,五里短亭,马蹄过处倏地惊起一只野鸡,长尾缤纷,掠过整齐麦田窜进了道旁深丛。
芳草凄凄的尽头夏侯至停下回头,看长安最后一眼:
这大约也是最后一次有人为他送行了。
从长安到洛阳,骏马飞驰,不过三日的功夫。一路没耽搁,征西将军入京还朝的消息走得也飞快。
桓行简同他在宫道相遇,一个风尘仆仆,一个尊荣愈显。蓦得重逢,桓行简先客气一笑:“太初,你这一路不慢。”
虽满脸倦容,夏侯至那双眼依旧如明镜照人,清澈无物:“是,君命诏,不俟驾。”
除了寒暄,找不出一句多余的话来。但停顿了片刻,夏侯至还是说:“我先去觐见陛下复命,想去趟北邙山,卫将军要一道吗?”
一听这称呼,桓行不甚在意笑笑:“怎么这么生分?太初是在笑话我吗?”
“你知道的,我对你,从无半点不敬之心。”夏侯至笑容几无。
这个时令,邙山早春的野风早变得柔和许多,不过春深见尾,日头想毒起来。桓行简委婉拒绝:“我清明当日刚拜祭过,你今日来,想必有许多话想单独同清商说,改日罢。”
夏侯府邸,依旧如故地门庭冷落。不过因他回朝,早早地每日清扫庭院,气候干燥,府前定时洒水,压那尘埃气。府里下人不知夫人已在长安亡故,念她喜爱栀子,把尊、壘、大瓶插满了一束束丰腴的白。
嘉柔在小院里给阿媛做鞋,她手极巧,跟着崔娘这个老绣工什么都是一学就能上手。此刻,听外头门栓一响,忙把活计放下,抖了抖裙子上的线头,从廊下绕出。
一眼看见崔娘风风火火现身,嘉柔期待地问:“有动静了吗?”
“有的,有的,征西将军今日就到了洛阳,眼下正在太极殿见皇帝呢。柔儿不急,等他一回府呀,我就领你过去,你把想说的话都跟征西将军说了,就让他派两个人手送咱们回凉州!”
嘉柔本心中一喜,两只眼,随即黯淡了:“兄长他如今不是征西将军了,西北也再不归他管。”
“他不是征西将军了,总归家大业大,找两个人送行还能难得倒他吗?”崔娘振振有词,丝毫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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