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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油压低声音,像是怕风也偷听了去:“那,你是否动用了那箱底的秘密——你的陪嫁之财,来播种这场改革之梦?”
提及陪嫁,苏油的眼神变得深邃。在那遥远的古代,陪嫁不仅是女子手中的钥匙,开启婚姻生活的宝库,更是她们在风雨飘摇中紧握的救生圈,即便婚姻破裂,它亦如影随形,是女子尊严与独立的象征。正如那些精美的瓷器,即便碎了,也散落一地的高贵。
八娘此举,无疑是孤注一掷,用那本就不充裕的“私人小金库”,去赌一场可能改变命运的冒险。然而,失败如影随形,更糟糕的是,这一切都在程家的眼皮子底下悄然进行,如同暗夜的烛火,摇曳生姿却也岌岌可危。
八娘的病,或许只是风寒的幌子,真正的病因,是那颗因改革受挫而千疮百孔的心。她的离世,也与这场无声的战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同落叶归根,终将归于那片它曾奋力挣扎过的土壤。
这一切,八娘难以启齿于娘家,苏洵自然无从知晓,他心中或许只有对程家的猜疑与不满,以为他们侵吞了女儿的嫁妆,这误会,也算得合情合理。
面对苏油那充满智慧的小眼神,八娘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那点头,是对苏油敏锐洞察力的认可,也是对他那份超乎年龄的成熟与可靠的信任。毕竟,在八娘眼中,苏油虽年仅六岁,但他的心,却似已穿越了岁月的长河,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苏油晃了晃小脑袋,认真思考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他一本正经地说:“不看实地,难断病情。八娘,可否带我到你的工坊,让我亲眼看看那些正在沉睡的梦想?”
八娘微微一笑,那笑容中藏着几分苦涩,几分释然:“好,我也久违了这外面的世界。”
两人向程文应简单告别,便踏上了探寻之旅。那时的女子,虽不及后世那般足不出户,但她们的世界,依然广阔而自由,心中藏着对世界的无限好奇与向往。
伺月轻巧地唤来一顶小轿,八娘轻轻步入,宛如步入了一场未知的旅程,只留下一句:“南门水井巷。”轿夫应声,脚步稳健,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时间的脉络上。
小轿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屋前,门扉轻启,映入眼帘的是琳琅满目的木工工具,以及桌上错落有致的雕版与活字,它们静静地诉说着八娘的梦想与坚持。
八娘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异常黯淡,仿佛所有的光辉,都在这一刻凝固,又在这一刻消散。环顾着这间曾经热闹非凡,如今却因主人的病榻而略显寂寥的工坊,苏油缓缓开口:“自我抱恙以来,这里的工匠们便如同落叶归根般,各自散去了。”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内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寞。
跨过门槛,苏油没有丝毫客套的意味,直接投身于那些错落有致的工具与字印之间。他随手拾起几块活字,仿佛是在拼凑一个秘密,胡乱中却带着一种莫名的韵律,最终组成了一个字版。他举起这块临时创作的艺术品,迎着窗外斑驳的阳光,细细审视着:“与那些精雕细琢的雕版相比,这活字版的‘生命力’似乎还差了那么一口气。”
八娘闻言,脸颊染上了一抹羞涩的红晕,她轻轻点头,眼中闪烁着认同的光芒:“确实,是我过于急功近利,没有顾及到细节。你看,雕版上的每一个字,都是匠人精心雕琢,字体大小如一,笔画流畅自然,仿佛每个字都在诉说着同一个故事。而活字呢,它们各自为政,有的胖些,有的瘦些,就像是一群没有指挥的乐队,难以奏出和谐的乐章。”
她指了指那块字版,继续说道:“就拿这个‘春’字来说,它的笔画粗细不均,与旁边的‘日’字相比,显得格外突兀。这就像是在一场春雨中,有的雨滴轻柔细腻,有的却粗鲁地打破了宁静。”
苏油立刻从思绪中抽离,拿起一旁的笔墨,一边认真记录一边说道:“稍等,让我把这些宝贵的意见都记下来。”墨香在空气中弥漫,随着“一、字体问题”几个清雅脱俗的字迹跃然纸上,八娘的目光瞬间被吸引,由衷赞叹:“小幺叔的字,真是清雅中带着一股不凡之气,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苏油谦逊一笑:“书法之事,我尚有许多不足,日后还得向八娘多多请教呢。你继续,我听着呢。”
八娘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还有墨色的问题。由于活字排版难以做到完全平整,印刷出来的墨色就像是大自然的色彩,有的地方浓烈如墨,有的地方却淡雅如水,失去了统一的美感。”
苏油迅速在纸上添加了“二、墨色不均”的条目,笔尖在纸上跳跃,仿佛也在为这次讨论助兴。
“再者,排版时的行气也让人头疼。有的字排得歪歪扭扭,像是醉酒的诗人,有的字甚至头朝下,仿佛在抗议自己的位置。”八娘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幽默,却也透露出对工艺精细度的无奈。
她轻抚着印版的边角,那里拼接的痕迹清晰可见:“这里,就像是一道道难以愈合的伤痕,提醒着我们,完美总是难以触及。缝隙、错开,都是无法避免的遗憾。”
“还有行格界线,它们时隐时现,就像是小溪中的石头,时而露出水面,时而被水流淹没。”八娘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显然是对这些问题深感忧虑。
最后,她总结道:“经历了这次尝试,我才深刻体会到,很多事情,看起来简单,做起来才知道其中的艰难。小幺叔,你说得对,知易行难。”
苏油点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确实如此。那么,让我来总结一下我们的发现……”说完,苏油拿起笔,在纸上优雅地勾勒出一幅幅线条交织的图景,宛如繁星汇聚于一处:“这些问题的根源,其实都藏在那些字印的大小不一、工艺粗糙之中,就像是匠人们各自为营,手下的作品也各怀心思,难以统一。”
他轻叹一声,继而又勾勒出另外几条曲线:“而这些,则是木印在遇到水的温柔拥抱后,悄悄膨胀,变身成了调皮的孩童,扭曲了原本的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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