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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来骑的匪徒大都着的青布衣,厚实细密,与地上真正的灾民是两种不同的风貌,且混入其中的竟还有二三十骑外罩软甲的,日子可见过的都不错。
那被凌湙抽的皮开肉绽的领头人,在其余人的搀扶下躲进了马队中,胆寒的望着凌湙,手骨断裂的疼痛让他面色发白,不解与愤怒在己方人马出现后迅速占领胸口,瞪着凌湙的眼神渐渐发红,失了血的唇色透着死灰苍白。
他恨恨的看向凌湙,发出不解的疑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明明跟他们是一样的。”
凌湙奇异的睇了他一眼,打量他之前的有问有答,便也好心给他解了惑,“那是你以为的一样,但在我看来,你们……”
说着鞭尖往被抽打出列的几个人身上一指,“不是把自己弄的跟灾民似的蓬头垢面,就能伪充骗人的,你们露在外面的皮肤光泽都透着血脉充盈的力量感,再仔细看看你们带着的真正灾民,食不裹腹的情况下,皮松无肉,每一口气里都透着供血不足的虚弱,走路都是弯腰驮背,步伐拖沓,怎么省劲怎么走,而你们……杵着根拐仗就当自己是饿莩了?连与我说了半天话都不带喘的,你大概没真正饿过吧?”但凡饿过的人都知道,那是连颗唾沫星子都舍不得溅出口的节省,一切能用眼神表达的意思,是绝对不会费劲张嘴的。
因为没有劲,气力皆无,能省皆省,饿的根本不想说话。
那人被凌湙指点的面目涨红,偏他身旁的家伙还要来嘲笑他,“二哥,我就说了别跟这些人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就你一天天的非要摆文士风雅,装特娘的先礼后兵,怎么样?吃鳖了吧?哼,这些人,就该一刀一个,只有死人才不会跟老子们分上下尊卑。”
凌湙也跟着点头,非常赞同他的话,“这位小哥说的对,只有死人才不会跟老子抢人头,毕竟命还是自己的贵。”
说完手上的鞭子就朝天指了指,那些被他训过的苗人兵看到熟悉的指令,立刻有序的拉着车开始移动,幺鸡作为阵眼,持枪勒马居中,杜猗和袁来运领着一队府兵环绕着幺鸡站立成圈,接他们身后的是,酉一蛇爷等六人,郑高达和季二,领着所有衙差将犯囚们,拉成一字阵环绕他们后头继续成圈站立,重囚枷铐全部解开,只留着相连的锁链栓成人串,彼此性命交托左右,但有偷奸疏漏者,都有一亡俱亡的危险,连凌家女眷都没有例外,全被编列进队充人头,之后就是成串的草药车,环环将所有人圈在阵内,年纪小的几个孩子都自觉的用绳子将自己绑好,以免掉落,等最后一辆车抵在左姬燐身后时,整个车悬阵的阵型也就成了。
此时再看整支队伍,团团相依,人人皆兵,螺旋状一样的,头尾皆有刀兵相守,侧边车角尖刺拒马搭防,跟个团起来的刺猬一样,给人无处下脚感,如鲠在喉,憋闷难言。
这就是凌湙一路上根据队内人数和成分,规划出来的最佳防御阵型,只要队型不乱,首尾有左姬燐和幺鸡,他作为整队的旗杆,在车悬阵往复移动前进时,能永远作为前锋接壤首尾作战。
前队冲锋后迂回变后队,循环反复与敌袭对阵,凌湙在哪头,哪头就是阵尖,他不乱,阵型就不会乱,所有车辆侧边上搭载的拼装拒马,能最大限度的克制马匪的冲锋,所有人不想命丧马匪刀下,就必须跟着他的身影移动,没有能偷奸耍滑的可能。
马匪队的人先还看笑话似的,想看看这些瓮中鳖能憋出个什么道道,结果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
这样的执行调度能力,出现在一支看着就是搭伙赶路的队伍上,那种强烈的违和感,以及正规军队里才会用上的阵型,都叫他们冒出不好对付的预感,尤其是这种阵型摆出来,跟盘起身子的巨莽似的,没有听更没有见识过。
整个北曲长廊,马匪们就没见识过有模有样的队列阵型,本以为这次也会如往常一般速战速决,没料竟然碰了个会摆阵的杂牌军。
这特娘的要见鬼啊!
觉得自己见鬼的何止马匪们,杜猗和他的府兵们也在震惊,他们一直陪幺鸡训练,中途就没参与过阵型训练,刚结阵的时候要不是袁来运领着站位,他们还蒙着不知道怎么回事,等从龇着牙看过来的幺鸡嘴里,才知道凌湙每次都将结好的阵型画给他看,并严厉叮嘱过他站位的事情。
人家同样没练过结阵,但人家有专门辅导。
杜猗伤心了,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全白费了功夫,凌湙仍然对他防备甚严,丝毫不因他有意的示好动心,半点青眼相看的心都没起,简直心硬如铁,郎心似铁,冷心冷肺,太难讨好了。
一时间,杜猗就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满脸挫败,盯向凌湙的眼神透着哀怨,连跟着他的那些府兵们,都郁闷的塌了肩,小声的咬耳朵,“这位爷是哪个神仙投的胎?咱要跟着学一两手,以后回去,不得个个能当将军?就那训练方式,和结的这个阵型,咱卫所的将领们没人比得过吧?”
是的,没有。
杜猗这一刻的心开始动摇,那呆在父亲羽翅下,得过且过,没有目标的散漫日子,好像突然有了方向。
他的人生不该遮在父亲的光芒里,哪怕复刻不了祖上的荣耀,他也该有自己的目标,给自己规划一个未来。
杜猗从没有一刻如此肯定,他有能够跳出父亲为他画好的人生路的选择,就跟一直平坦的大道旁,突然岔出了一条路,哪怕看着崎岖泥淋,也挡不住他想去蹚一蹚的心。
凌湙的背影坚定,面容除了亲近之人能看到的和煦,其外都显得冷酷不近情,身量是没长成的少年体,可握鞭的手却蕴含着无限实力,他跟杆标枪似的站在整个队列的前端,面前是百人骑的威赫马匪,个个比他高比他壮比他看着更有威势,然而,他半步未退。
无惧使人敬畏,勇往令人追随,刀锋所向,促人血脉喷张,哪怕是一支临时拼凑的杂牌队,在马威赫的围攻里,都生出了不死不休一往无前的斗志。
杜猗和他的府兵们士气大振,连同那些被变故惊惶到的犯囚们,都在这紧张的生死关里,体验到了兵临城下的守望相助,这个时候谁都不是个体,也不能再把自己当个体,融进阵里,才有活路。
而这才是凌湙一直以来,要求他们做到的阵队核心,在没有重敌压脚的情况下,人心各有异。
凌湙转头,看见了阵势上的气息转变,对于这些日子以来训练出的结果,头一次给予了赞许般的微笑,“不错,这才是个爷儿们的样子,记住,你们是在为自己挣命,不是为了任何人,只为你们自己,想活,就不要掉链子,现在,全体都有……准备听令!”
整个队伍所有人,都仰望着阵头的凌湙,气震四海般回应,“全体都有,听令!”
周围聚拢的灾民,被这般突起的声势震的不自觉的后退,却叫驱赶他们的马匪逼着列队正前方,迎面夹在凌湙的阵队与马匪们中间。
凌湙与他们枯瘦的眼睛一一对视,声音不带丝毫起伏,“我不知道你们是自愿的,还是被胁迫的,但既然来了,就该想到后果,无论是抱着死志的,还是觉得生不如死的,总该不是一开始就冲着死来的,你们既有往京畿方向去的决心,开始必然是冲着活,可你们也知道了,京畿各路都有重兵堵着,官家不会让你们去扰乱京城生活的,可官家也没有完全堵死你们的求生路,北境有地,你们去了就有活路,一条道走到黑的是呆子,你们何必给人当垫背的拉去死?大家都求活,换个方向,所有人都能得救,想一想是不是?都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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