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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叶忽然想起一事,问他:“那些倭人使臣都走了么?”
丁火灶抬头看天,道:“这个时辰,只怕早上路了。”的确,这个时辰,黄泉路已走尽,奈何桥也过完,只怕连孟婆汤都喝下肚了。
青叶心下一松,悄悄地吁了一口气,转眼又想起了怀玉,遂问:“他若被关在天牢里,他的王妃怎么办?咱们青柳胡同不会有事么?”
丁火灶竖一根手指头指着头顶,凑过来与她悄悄说道:“那一位快不行了……眼下正忙着旁的要紧事,咱们青柳胡同一时半会的倒不打紧。”觑了觑青叶的脸色,又道,“殿下并未关在天牢里,而是被贬为庶人流放了。至于王妃,她自然也要随了殿下一同前往……王府被抄了,路上伺候的人一个也没有,苦着哪,姑娘别问啦!我这许多日子都是在青柳胡同,外头的事情我也不大晓得,待明日得了准信儿再同你说。”
他生怕青叶会拈酸吃醋,不敢全说。果不其然,青叶汪了两眼的泪水,伸手扯下一枝柳条,恨恨地揪下柳叶,撒的满地都是,柳叶揪扯完,酸溜溜地说了一句:“谁吃不来苦?有什么了不起?”过了一时,却又说,“有人相伴上路,哪里苦了?我看他日子好过得很。”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晓得他都是为了自己才会落到这个地步,心内酸楚难言,偷偷擦了两把眼泪,看了一会玉官,念叨了一会青官,闷闷地回去了。
二皇子被关及三皇子被流放一事因为过于突然,京城内尚无几人知晓,但倭奴国使臣二十余人被杀一案却传得沸沸扬扬,不过一夜之间,京城内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因行凶之人覆以凶恶假面,未以真面目示人,便有上了年岁的老人说行凶之人其实并不是人,而是阴间来的勾魂判官。这些倭人平素作恶多端,这才被勾了魂的云云。否则谁有那本事能在一夜之间将三二十个会武的壮年男子诛杀一光?否则那些倭人的居所内的金银及许多值钱的宝贝怎么没有见少?这世上,谁能看见小山堆一样的金银而不动心?只有鬼才不动心。
这话传的多了,京城人无有不相信的,见面便要先感慨一句:“咱们这鬼真凶恶!”
而官府似乎也默认了民间的这一说法,并未下力气去追查凶手,只把被杀的一群倭使臣的头颅与尸身胡乱配了对,草草地缝上去,拉到乱坟岗里埋了。此案便算是了结了。
三月廿三日,皇帝终究不放心阿章,派人将他接进了宫,与他同吃同住,寝殿内从早至晚十二个时辰皆有三两个小方脉科国手守着,所开的方子,所煎的药,皇帝也都要一一过问。
也是这一日傍晚,二王妃文涛忽然得了急病,尚未等到太医赶到,便香消玉殒了。因世子阿章正病着,怕扰他养病,他母亲病逝这一消息自然是要瞒着他的;而怀成还是关在宗正寺内,也是不知晓自家出了事,自然连王妃的最后一面也未见着。
同一日,皇帝急召数名重臣入宫议事,褚良宴却不在其中。其后,由这寝殿里传出数道旨意,皇帝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三皇子怀玉的党羽贬的贬,黜的黜;更令人吃惊的是,先皇后一族不知何故竟也遭了殃,数名赵姓公卿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反倒是一些底层的芝员芥吏未受到牵连。一时之间,朝野上下震动,人人自危。
长乐宫内,乌孙贵妃已连连哭了一整日,眼睛几乎不能视物,妹史等宫人苦劝不住。至晚,忽然止了哭,带上妹史去皇帝的寝殿看望皇帝,皇帝不见。乌孙贵妃脾气上来,不哭不闹,只守在殿前不走。
☆、第119章侯小叶子(五十六)
容长一不一时便过来念叨一句:“陛下,外头起风了。”一时,又过来问一声,“陛下,天阴下来了,看情形,只怕要下雨,可要为贵妃送一把伞去?”
皇帝恼怒,遂命人将贵妃带进殿内,道:“你若是为你那好儿子求情,还是免开口的好。”
乌孙贵妃摇头,在他身畔默默坐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我并不是为他求情才来的,心里更不敢为此怪陛下,不过是各人的命罢了。”
皇帝看了看她的一双肿眼泡,冷笑道:“你日夜为他难过,可他却不见得为你这个做母亲的着想。”
贵妃道:“他人都不在了,再说这些也是无益……我上一回听人家说起过京郊的碧云寺,听闻那里倒也还好,我想着……”
皇帝问:“你要自请出家?”
贵妃点头。皇帝复又冷笑:“你们大约对朕都厌烦透顶了,一个个的想着远走高飞……说不敢生气,却敢来摆脸色,拿出家来报复朕。”
贵妃闻言便又哭了出来:“玉哥儿成了罪人一个,我这个生身母亲也难辞其咎。如陛下所说,都是我素日里言行无状,教坏了他,才使得他走上这条绝路的。我如今哪里还有脸占着长乐宫,被人唤一声娘娘?若是陛下准许,我明后日即刻动身出宫。”言罢,替皇帝仔细掖好身边的被褥,起身对皇帝款款拜了一拜,道,“陛下请准臣妾出宫修行,陛下保重,臣妾回去了。”转身便欲退下。
她才要走开,却被皇帝从身后一把拉住。皇帝拉着她的手道:“朕给过他机会,他却并不放在眼里,朕尚且在世,他便敢如此,他这是要逼死朕……”将贵妃拉回来,流着泪道,“朕只怕就在这一段时日了……等朕殡天后,你若要去那里便去罢,朕晓得你受了一辈子的委屈,心里有怨气。”
贵妃霎时又红了眼圈,与皇帝相对无言,各各垂泪,然而心中始终是怨恨,略站了一站,还是挣开皇帝的手,回宫去了。皇帝闭目假寐,心内伤感不已,也不知过了多久,将要睡着之时,忽听有急促脚步声行来,睁开眼睛一瞧,却是容长一。容长一急急而来,手中托着一封信函,上头粘有三枚鸟羽,却是漠北来的加急军报。
皇帝一惊,自容长一手中接下军报,欲要启封,争奈手抖,迟迟未能打开函套。容长一便从皇帝颤栗的指间将这军报重又接过去,裁开来,从中取出军报,展开,双手奉与皇帝。皇帝不过略扫了一眼,面色刹那间转为灰白之色,而面上失却的鲜血却从口中突然喷涌而出,溅得面前的容长一身上点点滴滴,尽是红痕,可谓触目惊心。
容长一转身欲要去传太医,皇帝拉住他的衣袖,费了好大的力气,方才说出一声:“快!快!叫人去追那逆子回京——”话音未落,已向后一头栽了过去。
怀玉清晨被押解出京,至晚方走了二百里地。皇帝派出去的人马不过一个多时辰便追上了他,将他带回宫内。
其时,皇帝已不能起身,只在榻上歪着,听得有人说“罪臣恭请陛下圣安”时,方才慢慢睁眼,一身布衣的怀玉已跪在榻前,皇帝把手中的加急军报往他脸上猛地一掷:“逆臣贼子!你做下的好事!”
怀玉早已知晓军报上的内容,却还是从地上捡起军报,略略扫了一眼。
漠北自古以来便有大小部落无数,其中有鲜卑一族最强,这一族的人数有数万之多,因不事生产,纺线织布一概不会,却又不愿意在沙漠里吃沙子,于是成日里琢磨着抢现成的。几万人来抢汉人东西的时候,都是漫天烟尘,铺天盖地,每回漠北古城的守城官兵一见这些人来,只能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压根无法抵挡。这个情形一直持续到怀玉出现。
怀玉在去镇守漠北的那几年里,与鲜卑族早也打,晚也打,月月打,年年打,大战小战几乎未有停息过。其实他的兵力并不算多,也就两万来人,但与鲜卑一族作战时,却能十战九胜,以至于后来鲜卑人一听说他的名字便头疼不已,往往不战而逃。
他能胜多败少,一是手下的两万铁骑装备精良,个个骁勇善战,二是他时常耍阴招坏招。鲜卑人来袭时,备好大堆财物,摆在外面,等对手下马哄抢财物时,他就带人突然攻击,鲜卑人措手不及,只能等着被砍杀;而夜间偷袭鲜卑人的帐篷等更是家常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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