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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卿卿睁圆了眼睛,仰着头静静地看着梁凤歌。烛火下,梁凤歌狭长上挑的凤眼里闪着水一般的微光,他的鼻子长得极好看,当真是多一分嫌高,少一分嫌矮,嘴唇微有些薄,却胜在红润端方。
唇薄者无情。朱卿卿不记得什么时候听人这样说过了,仔细想来,好像是她跟着朱老五一起去申州的道上,口渴了坐在路边的茶摊子上喝粗茶时听一个给人摸骨看相的瞎子说的。如若真的可以只凭一个人的长相就可以看出他的品性和真心,那该有多好。朱卿卿闭上眼睛,将手触上梁凤歌的脸。
梁凤歌微微有些讶异,却站住了不动,甚至见她踮着脚有些吃力,便低下头来将就她。朱卿卿就像触摸最心爱最娇贵的名贵丝绸一样的,冰凉柔嫩的指尖轻巧仔细认真地从他的发际线开始,再细细摸过他的双眉,划过他的鼻端,最后停在他的唇上,来回摩裟。
便是冰凉的唇也被磨得火热起来,梁凤歌喉头微动,轻声道:“是嫌我的嘴唇生得薄了么?”
朱卿卿闭着眼摇头:“不要说话。”继续摸过了他的脸颊和耳垂,再停在他的下颌上,方正有力,微有刺手的感觉,那是他剃过的胡茬。她的心里微微刺痛,很想时间就这样停留在这一刻,永远都不要往前走。
“有时候,眼睛和手会欺骗人,但是内心不会骗人。卿卿,你我认识很多年了,你应该比谁都更清楚你的内心,它对你是最忠诚的,它不会骗你,我说得再多,做得再多,都比不过它告诉你一句话。那么,你仔细听听,它在和你说什么?”梁凤歌半垂了眼看着朱卿卿,少女的黑发比他见过的最美丽的黑缎还要光滑乌亮,肌肤是象牙白的,细瓷一样的精致无暇,那双和猫一样的又圆又黑又亮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就像牡丹的花蕊一样漂亮。
这张脸他看了十多年,早已如同他的生命一样地镌刻在了他的记忆里,轻易不可分。他知道朱卿卿很喜欢他亲吻她,也知道她很爱犯迷糊,一旦他吻了她,她便会忘了这一切,迷迷糊糊的任由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但是他此刻不想吻她,梁凤歌将朱卿卿的手拿下来,低声道:“问题不在我这里,而是在你那里。我想娶一个心甘情愿,清醒明白的朱卿卿。好听的话我说得够多了,不想再多说,一直都是我在哄你,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会伤心灰心的。”
朱卿卿睁开眼睛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你这就要开始挑剔我了吗?”
梁凤歌的眼睛里冒出怒火来,紧抿了唇沉默地看着她,许久不发一言。
朱卿卿很久没有看到他愤怒的模样了,由不得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道:“你瞪我做什么?”
梁凤歌猛地拽住她的手,扯着她大步往外走。外面下着大雪,道上已经堆了近三寸厚的雪,一踩就是一个深深的脚印,下面却未冻得结实,结着薄薄的冰,朱卿卿被他扯得踉跄而行,几次不得不牢牢拽住他的胳膊才没有滑倒,她出来时只穿了家常的棉鞋,很快就被雪水浸透了,便大声喊了起来,和他扭着:“梁凤歌,你这个疯子,你变心也太快了吧。”
下人们远远地看着,不敢过来,也不敢劝,更不敢走开,就那样三五成群地傻傻地看着他们,朱卿卿觉得丢脸极了,忍不住想哭:“我恨你。”
梁凤歌冷笑:“我也恨你。”
朱卿卿顿时愣住了,他说什么,他恨她?她没有听错吧?她傻傻地看向梁凤歌,梁凤歌的脸在黯淡的灯光和冷清的雪光下显得格外冷硬,不是她日常见到的那个总是嬉皮笑脸又无耻的样子。他半边脸掩藏在阴影里,看上去格外阴沉。
梁凤歌扯着她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院门口,朱卿卿反应过来了,她冷笑着去推梁凤歌的手:“既然这样那更好了啊,我恨你,你恨我,咱们一拍两散,还成什么亲?你要是不放心,就杀了我好啦。”
梁凤歌用力推了她一把,在她扑倒在地之前又将她拎了起来,恶狠狠地道:“你给我闭嘴!不然我……”
他居然敢这样对她?朱卿卿也是气得火冒三丈,不怕死地道:“我就不闭嘴!我就是要说!梁凤歌你是个疯子!疯子!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我恨你!我说了,你要怎么样?不然你怎么样?”
梁凤歌双眸微眯,不紧不慢地掏出一块帕子,捏住她的下颌,要往她嘴里塞。朱卿卿吓怕了,眼泪狂涌而出:“你敢!”
“我在你眼里心里不就是这样子的坏东西么?我有什么不敢的?对我来说,杀个人算什么?”梁凤歌的手很冰冷,微微颤抖着,声音也在发着抖,呼出的气息都像是冷的,朱卿卿的一滴泪滴落到他的手上,他像是被烫了似的猛地缩回手去,转开脸不肯看她,用力踢了雪一脚,铁青着脸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朱卿卿竖着耳朵听,听明白了,拽住他道:“你说什么?你再骂一遍试试?梁凤歌,好说好散你都做不到么?我鄙视你。”
梁凤歌闷声不响地将她扛起来,大步往前走。朱卿卿吓得大叫:“要杀人了啊,梁凤歌要杀人啦……”
朱氏的族人们终于冒了头,朱三老爷手里拎着一根门杠,咽着口水拦在梁凤歌的前头,视死如归地道:“放下她,不然我和你没完。”
梁凤歌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朱三老爷缩了缩脖子,很勇敢地往前踏出一步,很是威严地道:“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也知道你手底下的人很多,刀很锋利,但我们朱家没有孬种。”
朱卿卿不合时宜地想,大伯父不就是个孬种?遇到事儿只会躲起来的,不过她觉得不该塌父亲的台,便哭着道:“爹啊,救我。”
梁凤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朱卿卿以倒垂的方式艰难地扭过头和他对了一眼,然后打了个寒颤。
梁凤歌冷冷地道:“朱卿卿,做人不要太无耻,你仗着的不就是我喜欢你么?仗着的不就是知道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么?不然你敢?”
朱卿卿开始心慌,宗长却出来劝朱三老爷了:“小孩子闹别扭呢,女孩子要出嫁之前总是有点想不通,总是容易发疯的,冻一冻就好了,不会怎样的。咱们就别跟着添乱了。”
朱三老爷才不管这个,他示意梁凤歌把朱卿卿放下来:“你这样她会不舒服的。有话好好说。”
梁凤歌冷冷地道:“就是要让她不舒服,不然她记不得。今天下午她就胡闹过一回了,当时我心软,没和她计较,结果她越闹越不像话了。岳父大人,您是要护短么?”后面的那句话已经带了鼻音,好似很委屈的样子。
朱三老爷皱起眉头:“那也不该这样,她是个女孩子。”虽然人未退步,拿着门杠的姿势却已经变了,语气也变了。使劲给朱卿卿使眼色:“有话好好说啊,这样闹着多难看。”
朱卿卿有点绝望,但要叫她认错她是不肯的,她冷冷地道:“你们都让开,我倒要看他想把我怎么样。”
朱三老爷还想再劝,梁凤歌已经扛着朱卿卿越过他走开了。他不放心,远远地跟在梁凤歌的身后,梁凤歌也不管他,板着脸把雪踩得“咯吱”作响,就好像是人的骨头生锈了似的让人听得牙酸,朱卿卿开始发昏,很困难地道:“梁凤歌,我要吐了。”
梁凤歌不理她,她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忍住了,却看见梁凤歌跨进了朱家老宅的大门,她心里隐隐有种猜想,却不敢相信:“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梁凤歌并不理她,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那棵老桂花树下,数着步子在某处停下来,把朱卿卿扔到一旁,看也不看她,淡淡地道:“把这里挖开。”
暗处立即“呼啦啦”地出来几个人,抡着锄头一阵乱挖,“叮”地一声响,全都停了下来,有人挑起灯笼请梁凤歌过去看:“有只箱子。”
朱卿卿忘了其他的事,只顾呆呆地看着那只铁皮包着、大概也就两只手大小的箱子,原来就是这么个的东西,正想让人打开了瞧,就听梁凤歌冷淡地道:“架起火来。”
他要干什么?朱卿卿警惕地看向梁凤歌,再看向跟上来的朱三老爷和朱氏族人,朱三老爷朝她眨眨眼,表示他也不知道梁凤歌要干嘛。
火很快就烧了起来,照得每个人的脸都亮堂堂的,众人看着那个箱子欲言又止,梁凤歌上前,将那只箱子举起扔到了熊熊的大火中。
“不可!”朱卿卿气得跳脚,跑上去要把箱子抢出来,“你干嘛啊?你是傻子吗?”
梁凤歌拿了锄头死死压住箱子,不许她动,冷淡地道:“这东西让你如鲠在喉,让你不舒服,那我就当众毁了它,从此后,它再不会成为你的负担。你满意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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